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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姆和主人_ 第一卷 第十九章
作者:cnjzzj  文章来源:本站原创  点击数  更新时间:2009-6-21 14:05:58  文章录入:admin  责任编辑:admin
    又过了大约半个月,一天下午我正在干活,车间何主任叫我去接一明哥的电话,我感到奇怪便急匆匆赶到财务科。当我到办公室时,电话已经断了。
   
    我问一明哥从哪儿打来的电话,出纳员告诉我从医院。我吃了一惊,出纳员又说一明哥今天感觉眼睛不舒服,刚才去医院看病去了,检查结果是视网膜脱落,要住院治疗。
   
    我不懂什么是视网膜脱落,但我一听到“住院”两个字头皮就发麻。小威威住院、一明哥住院、嫂子住院一住不回,表哥还没住院就闭上了眼睛,我总觉得凡是住院都没有什么好事,仿佛是这个人朝生命的终结迈出了一大步。
   
    我再也没心思工作了,向何主任请个假,骑上车就往医院跑。等我赶到医院时,一明哥刚办好住院手续。
   
    “一明哥,你的眼睛……”我一见一明哥便焦急地问。
   
    “没大事,”一明哥不在乎地说,“近视眼常见病,住院治一下就好了。”
   
    尽管一明哥说的轻巧,我还是不信。我专门又询问了大夫,知道视网膜脱落虽然要不了命,但严重时会造成失明。高度近视患者更容易引起视网膜脱落,因此平时要注意保护眼睛,不能过度劳累。
   
    一明哥的病比较严重,需要手术治疗。
   
    “从现在起,你不能再看书写字了。”我坐在病床上,望着一明哥瘦削的脸颊,态度严肃地说。
   
    “为什么?”一明哥伸出手臂让护士测量血压,“不就是视网膜脱落吗,又没瞎。”
   
    “到瞎了就晚了!”我的口气又加重了一些。
   
    “奥斯特洛夫斯基就是双目失明后写出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我要是失明后能写出这样的书,也值!”
   
    “你……”我气得当时就站起来,瞪着眼睛朝一明哥吼道,“你就知道写书,写书!你就不知道别人……”
   
   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来,不过读者知道我要说什么,我会说什么。在那段时间里我对一明哥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,我并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地怜悯他、崇拜他,而是从内心里爱他。我爱他的思想,爱他的意志,爱他的宽容,爱他的事业。总之,他所做的一切,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当然,爱得越很,恨得越深。今天听了他那不要命的辞令,我便又恨开他了。
   
    看到我真的生气,一明哥不再言语了。
   
    “唉——”他长长地叹口气,躺在了病床上。
   
    太阳落山了,病房里开始变暗,我到食堂打来饭。
   
    “晓凤,你也吃吧!”一明哥对我说。
   
    “不,我不饿,我一会儿回家再吃。”
   
    “我给你打电话本来是想告诉你一声,知道我在医院看病就行了,没想到又给你添这么多麻烦。”
   
    显然一明哥依然把我当外人,最起码他还是把我当成一个保姆来看待的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觉,我们中间有道无形的隔墙,阻挡了双方的深入交往。也许我们彼此同样刚刚失去亲人,也许我们要为逝去的亲人坚守贞操。但无论如何我没想到,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不多了,我们就要分手了。
   
    晚上十点多钟当我回到家时,我的父母亲已在家等我好几个小时了。
   
    “爸,妈,你们今天来像是有事吧?”等二老吃完我做的捞面条,望着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态我忍不住问道。
   
    “实话告诉你,凤儿,我们今天专为你的事而来,”妈妈见爸爸不愿先说,自己开了口,“我们想让你回家。”
   
    “回家?”我吃了一惊。
   
    “对,回家。”妈妈点点头,有些无奈地说,“凤儿,这城里不是我们乡下人长呆的地方。”
   
    “爸,我妈她这是……”我怀疑自己听错了,忙又问父亲。
   
    “妞,原先让你来省城是为了你和你表哥,可是没想到……像有什么邪气一样,你嫂子又病死了,今天一明又住院,再过几天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?”
   
    “我不走,”我打断爸爸的话,“什么邪气,都是你们瞎想,谁能没个大灾小难的?当初是你们让我来城里的,说是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。现在我刚参加工作你们又要我回去,怎么都是你们对,我不回去。”我和父母讲起理来。
   
    “凤儿,不是我们都对,”妈见我倔上了只好劝我说,“现在的情况不是明摆着,你表哥去逝后,厂里虽说答应你接班,可咱们是农村户口又转不了正。你说可以花钱买户口,可是买个户口要五千块钱,咱家哪有那么多钱?光凭你的工资要多少年才能攒够?转不了户口早晚不还是要回家。再说没有户口,没有正式工作,在城里找对象都难,你今年都二十出头了,再不操心找婆家,将来年纪大了谁还要你?前几天你二叔在城关镇给你说了个媒,那娃儿是镇政府的秘书,人也不错,我们都安排好了,就等你回去和人家‘见面’了。”
   
    听妈妈说到这里,我的脑子里一片轰鸣,下面她再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,我的眼前一直在蹦着“回家”“回家”这两个字,我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想要使我窒息!
   
    不管我怎样解释,爸爸妈妈都不听,最后我只好以死来相威胁,可爸妈像早有思想准备似的,竟“扑通”一下都跪在了地上,说如果我不同意回去,他们二老就立即死在我面前。
   
    到了这时候,我又能怎么做呢?我哭了,求爸爸妈妈起来。我的身体是爸爸妈妈给的,我的一切都是爸爸妈妈给的,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刻,我这个弱女子最终选择了后者。
   
    我答应妈妈回家,但不同意回家后相亲,我要再等等,究竟要等什么,我也不太清楚。妈妈见我同意回去,也没再说什么,便从地上起来和我抱头痛哭一场。
   
    那天夜里我们便收拾好东西。第二天一早又到厂里办了辞职手续,结了工资。在我的请求下,爸爸妈妈和我一起来到医院,向一明哥告别。
   
    我们到医院时,一明哥刚刚做完视网膜复位手术,眼上缠着绷带,看不到我们。
   
    听了爸爸妈妈的讲述,他整个人像凝固了一般坐在床上一动不动。
   
    “二姨,晓凤真的要走?”过了好长时间,一明哥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问我妈。
   
    “是的,孩子,我想带她回家。”妈妈握着一明哥的手,安慰似的说。
   
    “二姨夫,晓凤真的要和你们一起回去?”一明哥又把头扭向我爸爸一侧。
   
    “一明,晓凤在这儿几个月,给你添了许多麻烦,请你原谅。”爸爸说话时,嗓子有些嘶哑,眼中噙满了泪水。
   
    “晓凤,晓凤,”一明哥又向前伸着双手叫我,我连忙靠到他身旁,把手伸过去。
   
    “晓凤,你嫂子走了,你表哥也走了,现在你又要回家,是吗?”一明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,抽泣着问我。
   
    “一明哥,我……”我鼻子一酸,眼泪流了出来,我只是哭着,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。
   
    “是的,是该回去了,”一明哥松开我的手,叹了口气说,“唉!多快呀,转眼快半年了,该走的都走了,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了。我知道这孤独的日子总有一天要到来,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,这么突然,我……真有点儿不愿意接受啊!”一明哥说完哭了起来。
   
    “娃儿,是咱们命不好。”妈也哭了,“说实话,我也不想让晓凤回去,可厂里转不了正,买户口又没钱,时间长了我怕耽误你妹妹的前途。娃儿,你要理解二姨的心思啊!”
   
    “二姨,我理解,我理解,我不是不让晓凤回去。我是说,昨天她还和我在一起,今天说走就走,我心里……”一明哥痛苦得说不下去了。
   
    望着眼前的一切,我只有流泪,流泪……
   
    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,我再一次扑到一明哥怀里痛哭。
   
    “一明哥,我会回来看你的,你要保重,啊?”
   
    “好好好,好好好……”一明哥已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,只是“好好好”地应着。
   
    在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,我含着泪水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了医院,朝汽车站走去……
   
   
    尾声
   
   
    当我写完这篇回忆录的时候,时间已进入到一九九七年除夕之夜,也就是说,过了今天晚上,历史将进入一九九八年的农历新年。
   
    堂屋里二十九寸大彩电正播送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实况转播。我那两鬓霜白的父母亲、我的爱人(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镇政府的秘书,现在已经是我们镇的镇长兼镇实业总公司总经理),还有我的一男一女两个上小学的孩子,都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看电视。孩子已经几次来叫我过去,今天是除夕,我本该过去和家人在一起享受节日的欢乐,但是我却没有那个心思。望着眼前刚刚抄完的书稿,我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十二年前那段充满悲剧色彩的日子里。在回忆录一开始我已经交待过,十二年来我没有再进过省城一次,也没有一明哥和厂里的任何消息。十年前,也就是一九八八年,因为要处理表哥家里遗留的房产和东西,我母亲去过省城一次。她去的时候,一明哥正好去广州出差,她听一明哥的邻居讲,一明哥的病好了,当了厂财务科科长,还说他那年又结了一次婚,不过没多长时间又离了,不知道为什么。从那儿以后,就再也没有一明哥的信儿。十二年了,我没给一明哥写过一封信,他也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,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。但愿不是人走茶凉吧!过了阴历十五,我准备和镇政府秘书处的小郭到省城一趟。他的同学在一家出版社上班,答应帮我联系出版,我把稿子带去,请编辑看看,那时候也许有机会再见到已经十二年没有见面的一明哥。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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