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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学生当保姆的新闻再次引起社会广泛关注。市民惊叹之余也质疑：保姆行业，需要大学生吗？大学生当保姆，是不是大材小用？是不是读书无用论的现代翻版？大学生做保姆是不是有些奢华和浪费？有市民干脆称她们为“豪华保姆”。时至今日，这些“豪华保姆”们究竟过得怎么样？她们能在这人生的第一段赛道上跑下去吗？

    记者开始了对这些贴上“豪华”标签的家政服务员们的调查。

现象篇：最怕你想起我是大学生 琐碎让我几近崩溃

    苏琳今年刚从广西河池师范学院外语系毕业。

    今年4月间，她做完毕业论文，就到桂林一个旅游公司去做实习导游，干得顺风顺水，5月就被公司正式录用，成为一名导游小姐，当月基本工资加业务提成拿了 3000多块钱。6月下旬，她听说一批同学去深圳在外国人家里做“涉外管家”，心里非常羡慕，因为这份工作不说待遇高低，能与外国人朝夕相处，肯定对口语提高大有裨益。她是个果断的人，当即辞职赶到深圳，成了一名大学生保姆。

    不过人算不如天算，应聘时她却被一户深圳市民家庭挑走了。雇主家在深圳有名的高档社区熙园，男主人是做生意的，很少回家，女主人也有自己的公司，他们有一个1岁的儿子。家务分工如下：所有购买大宗物件、交水电煤气费、外出开车这些“涉外”家务，都由一位专职男性家务助理负责；一位中专文凭的阿姨专门照顾孩子；苏琳的任务就是打扫卫生、做饭和辅导孩子英语。

    苏琳这样度过她的一天：早晨6点左右孩子醒了，她就随着起床，帮着阿姨料理孩子的漱洗，因为主人不吃早餐，她清早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扫房子，除了200多平方米的地面，还有朝外的那面墙，都是清一色的落地玻璃，也要擦一遍，主人的房间，得等到主人起床后才能打扫，打扫完差不多得两小时。9点多去超市买菜，11点多开始做中午饭，吃完午饭洗涮完毕，又开始打扫房间。晚上6点多开始做饭，吃完晚饭洗涮完毕到九十点，疲累不堪上床休息。

    “你是因为受不了这个工作强度，才想打退堂鼓的吧？”记者问。“劳累只能说是小部分原因，因为通过锻练可以适应，关键是心累让人受不了。”苏琳说。“女主人是个很好的人，从进门时起就多次说让我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，可我清楚这房子虽大但它不是我的家。”在楼下超市里，不少人都以为她是这栋房子的主人，她只能尴尬地解释她只是保姆。有一次，在超市工作的一位大学生知道她的身份后直言说：“好赖大学毕业怎么能干这个？”当时她心里感到一种刀割似的痛。从早到晚，每天似乎都有干不完的琐事，没时间看书，没时间看电视，晚上睡觉时还得先想想明天吃什么。“每天没有任何效率地重复这些琐碎的事，那种心理上的疲累，让我时常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，我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离开。”

　　她说。这段日子我胖了

    “小赵，你这样是不行的，小孩子必须讲卫生，你不给他们洗手就让吃饭，他们要是拉肚子或者得了病怎么办？”杰克严厉地瞪着赵燕说。“请你记住，带孩子第一是要保护他们的安全，第二就是讲卫生！”

    在中海华庭的花园里，赵燕向记者讲起她的经历，进门第三天，她就因为吃饭没给孩子洗手而遭到雇主杰克的严厉训斥。杰克是留学中国的美国留学生，毕业后留在中国娶了位重庆姑娘为妻。后来夫妻二人去了美国，而杰克回到美国没法适应，就返回了中国，妻子却不愿意回来，两个人就离了婚，两个男孩由杰克抚养。这个家庭有专门的钟点工打扫卫生和做饭，赵燕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两个孩子，两个孩子一个5岁，一个2岁。

    赵燕第二次挨训是在半个月后。一次看电视，5岁的那个孩子把脸贴到离电视只剩几寸的地方了，赵燕说了几句孩子都不听，小家伙还回头对她耍鬼脸吐舌头，她就提高声音说再不听话小心被打屁股。旁边的杰克见了马上瞪起眼睛：“小赵你说什么？打他屁股？在我们美国父母打小孩都是犯法的，你敢打他？”她忙解释只是吓唬吓唬，杰克说：“他是孩子，你不可以对他凶，明白吗？希望这是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。”杰克说话时的样子很严厉，赵燕既害怕又感到委屈，晚上想不通，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饮泣。杰克问她是不是为了白天的事，说他当时是态度凶了点，让她别介意，赵燕说对小孩态度凶是自己不对，不过对小孩子也不能太迁就，该严的时候还是要严一些。杰克说她讲得也对，对孩子有时就是得严一点。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。

    赵燕说，其实杰克平时对人倒很客气随和，让她做什么一定要说“请”，干完了活他都会说“谢谢”，这些细节让她感觉舒服。他家里有很多吃的东西，杰克对她说，“这儿也是你的家，家里的东西你随便吃。”一天到超市给孩子买零食，杰克首先问赵燕，“小赵你想吃什么？”赵燕说不用，给孩子买就行了，可他硬是坚持先给她买了一份，以后只要买东西，都会专门给她买一份。“他是真的拿我当自家人，我很开心，这段日子我胖了不少。”赵燕说。

    “豪华保姆”缺口2万

    苏琳和赵燕的月薪是2000元，比传统意义上的那些保姆高很多，但所做的事情似乎没什么两样，可人们为什么要请这些“豪华保姆”呢？

    赵燕的美籍雇主杰克的看法，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这个问题，“我在中国生活了十几年，先后请过50多个保姆，但能令我满意的很少。最早曾请过不少从农村来的中年妇女，可她们都有一些不太好的生活习惯，这些人没法料理好我的生活，我更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去带。我现在请保姆的标准是，必须是大学生，会不会英语倒不重要，因为我和孩子都懂汉语，关键是要具备教育、营养、礼仪、心理学等方面的专业知识。现在我请的小赵，总的来说还不错，但还有不少东西需要学，我有空的时侯也会教她一些会计、电脑等方面的知识。我想对深圳家政行业说一句，这个市场需求太大了，只要你有高素质的保姆，价钱不是问题，我愿意出5000元请一个，但你能保证带好我的孩子吗？”

    苏琳的雇主张小姐说，过去请的保姆由于文化素质的问题，在沟通上常出现障碍，他们夫妇俩都是做生意的，家里有时会来一些重要朋友或客户，那些保姆在接待来客上时不时会有一些不周到，很多时侯要通过各种方式给她们灌输一些卫生、礼仪、营养等方面的知识，可无论怎么说她们都似乎领悟不了，最后，张小姐说：“一句话，沟通难。现在我请大学生做保姆，就是看中她们文化素质高，领悟力强，沟通起来方便，同时，也想让她们从小辅导我的孩子学习英文。当然这些大学生刚走上社会，好多事情还不会做，好在她们只要肯学，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。作为雇主，首先得尊重她们，给她们时间，同时也得创造条件让她们学习提高，我就买了不少书让我们家的小苏有空就看。”

    原市接待办副主任、中国家庭服务业协会副会长张国英告诉记者，现在深圳常住外国人有1.3万人左右，主要包括外企驻华机构代表、三资企业人员、文教类人员、留学生等四大类。这些外国客户对家政人员的要求很高，要求从业人员有较高的文化修养，懂得教育孩子，善于理财，在礼仪、着装等方面有独到见解，不但要懂外语，还要会做西餐、懂电脑、会做私人助理，懂得营养学、育婴学等多种专业知识。市民中的“三高”（高学历、高收入、高职位）家庭、民营企业家、公务员、白领等阶层人士，也都需要类似高素质的保姆。“如今的家政行业已不再局限于过去那种接送孩子、做饭洗衣了，买方市场对保姆的要求越来越向专业化、智能化方向发展，大学生保姆可说是应运而生。”张国英透露，目前深圳有大学或大专学历的家政人员最多不超过300人，但市场需求量接近3万人，也就是说至少有2万多的市场缺口。

    不住的“大逃亡”

    林巧巧在睡梦中被人猛烈地摇醒了，睁开眼，灯亮着，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。叫醒她的是男主人，看样子刚从外边回来，一身酒气，用手指着她说：“我忍了你好久了，你饭做不好，家务活不催促就不知道干，动不动就打碎东西，你说我花两千块请你来有什么用？你应该去当大小姐，让人侍候你，为什么要来当保姆呢？” 说完就摔门出去了。

    林巧巧所在的是个单亲家庭，离婚的男主人带着个9岁的儿子。她的任务就是接送孩子上下学和辅导英语奥数，其次就是做饭干家务。上岗头几天，她看得出主人吃她做的饭菜时很难下咽，她心里很不安，一周刚满，就打电话给公司，要求把自己换掉，可公司的人告诉她，公司回访过雇主，对她的表现还基本满意，那个9岁小男孩尤其喜欢她，劝她别丧失信心。两天后，她又接到小孩妈妈的电话，说在学校门口见过她，感觉她是个挺不错的姑娘，有文凭又懂外语，孩子妈妈还说：“初当保姆肯定会有一些不适应，但千万别轻言放弃，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在他们的鼓励下林巧巧没有离开，可她的厨艺总是不见长进，洗涮时常常不小心打碎碗碟，有一天把主人刚买的一个热水器摔坏了，她吓得不知所措，可主人回来没说她，只是要她以后干活时多加小心。直到那天晚上主人“酒后吐真言”……

    采访苏琳那天，苏琳说林巧巧刚给她打过电话，说已没信心再干下去了，想尽快离开。

    其实这批大学生保姆的“逃亡”，早就开始了。贺小曼在雇主家干了三天就回广西老家去了，在电话里她向记者讲述了“逃亡”的原因，她的雇主也是个老板，夫妇俩每天早出晚归，屋里就剩下她和一个阿姨，她的任务是做饭和打扫卫生，阿姨的任务是带孩子，可那个阿姨似乎对她的到来有着强烈的排斥和敌对情绪，见了她就翻白眼，还不断出言挖苦她：“你是大学生能怎样？还不是照样给人当保姆下人？”她忍不住给家里打电话诉苦，当初她来深圳时告诉家里说是当家教，父亲一听她原来是干保姆，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要她马上回家。记者打电话找贺小曼时，先接电话的是她父亲贺先生，提起女儿在深圳做保姆，他说：“如果是去当保姆，那当初何必要上大学？供一个大学生得好几万，对我们农村家庭来说容易吗？”从贺先生处得知，她女儿回去后一直闲在家中，暂时还没找到工作。

    苏琳透露，当时上岗培训期间就走过两个，一个去深圳某幼儿园应聘了幼教，一个回了广西老家。她们班上同来的有10个人，现在连她在内剩下4个。

    提起“豪华保姆”们的流失，深圳佳居乐家政公司董事长万梦萍显得很无奈。2004年，她的公司第一次引进了200名大学生保姆，可这个“豪华军团”在上岗后很快烟消云散，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。“那次失败让我整整赔了50万，交了一笔昂贵的学费。”她说：“但学费不会白交，今年我们又引进了252名大学生，虽然也有流失，但2004年的那一幕不会重演。”     

透视篇：市场决定他们去留 有文凭不等于合格保姆

    接受采访的“豪华保姆”们，无一例外地要求记者隐去真名实姓，因为她们不想让家人朋友知道自己在干保姆。“我的哥哥就在深圳工作，可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敢和他联系过。”苏琳说。“从心理上我能接受保姆这个职业，但我没有勇气戴着这个标签去面对家人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，难道‘保姆’这个标签是耻辱不成？”记者问。

    “我当然不会这样认为，职业本无高低贵贱之分，但你知道，在社会部分人心目中，保姆是和下人划等号的，是受歧视的，这是社会给这个职业贴的标签，为什么大学生们多数不愿从事这个职业，像我们进来了又想出去，都是因为走不出社会歧视的‘围城’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觉得干保姆屈材？”

    “这些日子的体会让我明白，大学生没有资格说干保姆屈材，因为没有几个大学生真正具备从事家政工作应有的专业技能，文凭不能和合格保姆划等号。这些日子我之所以想走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自己干不好这份工作，拿那么多钱，不能让雇主满意，呆下去有什么劲呢？你也采访过我那些同学，难道不是和我面临同样的尴尬么？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这个问题有没有解决办法？”

    “社会如此需要高端家政人才，可高校为什么不设家政系或家政专业呢？”

    对于苏琳提出的问题，市社科院城市营运研究中心主任高海燕认为，市场需要更高端更专业的家政服务，这就是最典型的教育市场的信号，但这种信号一直被我们传统的高等教育所漠视，使得不少大学的专业设置与市场脱节。欧美不少大学都设有家政系，而这在我国大学里还几近空白，很发人深思。我们的高校到了放下架子，以市场为导向设置家政专业的时侯了。菲律宾的经验就很值得我们借鉴，全国200多所大学，几乎全部有家政课，而且在小学到中学的课本里，都设有家政普及内容，使得“菲佣”成为全球家政业的代表品牌。另外，我们的社会也必须转变歧视保姆的传统观念，为大学生进入家政行业创造一种良好的社会氛围。

    对于高校设置家政专业的问题，高校怎么看呢？

    广西河池师范学院党委书记董塔建说，师范院校市场对接的本来是中小学教师，但现在由于中小学教师市场供大于求，为了开辟新的学生就业渠道，我们尝试向深圳家政市场输出了这批外语系毕业生。但学校设置家政专业的条件还不成熟，需要一个师资和经验积累的过程。

    中国家庭服务业协会秘书长张建纪证实，高校培养人才与市场脱节的弊端，已引起了教育界部分有识之士的重视，北京工业大学已决定成立一个家政学院，他已经接到了参加启动仪式的邀请。

　　如何稳住大学生保姆

    “ 大学生保姆不受劳动法保护，你相信不？但这就是现实。”原市政协副主席、深圳家庭服务业协会首任会长李定接受采访时感慨说。根据劳动部1995年施行的“ 关于贯彻执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》若干问题的意见”的有关规定，家庭保姆不适用劳动法，2001年施行的《深圳经济特区家庭服务业条例》对这种情况作了调整，规定家庭保姆属于家政服务业的一种，家政公司应与家政服务人员签订书面劳动合同，并为其缴纳社会保险费用，但由于没有制定相关实施细则，缺乏可操作性，这个全国首部家庭服务条例几年来实际上只停留在字面上。这是深圳的现实，也是全国的现实。由于不受劳动法保护，多数家政从业人员权益没法保障，没有养老、医疗保险和社会保险。缺乏法律和社会保障，大学生怎么能愿意来这个行业，来了又怎能安心做下去？法律法规的不完善，成为目前家政业发展的“瓶颈”，也成为大学生保姆队伍人心不稳，流失严重的一大因素。要稳定大学生保姆队伍，让更多的大学生也进入这个行业，首先要从完善法律法规和社会保障上入手。

    李定认为，大学生保姆队伍人心不稳流失严重的另一个重要因素，是得不到社会主流的尊重，要解决这个问题，需要全社会整体转变对保姆的歧视心理，但最关键的是政府的引导。举个例子，全球的“菲佣”每年回家过年时，菲律宾总统和相关官员都要到机场举行一个隆重欢迎仪式，“菲佣 ”被视为国家英雄，该国没有人会歧视她们，这就是典型的政府引导的作用。借鉴菲律宾经验，政府是否考虑在社会荣誉上向保姆倾斜，如评劳动模范、标兵时能否把保姆也列入评选范围？如果能首先得到政府的尊重和承认，相信离整个社会的尊重就为时不远了。

    某种职业能否得到社会承认，其收入水平往往被作为衡量标尺。现在的保姆收入水平总体偏低，大学生保姆虽然达到2000 元，但同其它行业比还是比较低。如果把大学生保姆的收入水平与“菲佣”持平，达到3000-4000元，相信就算社会偏见犹在，更多的大学生都会投身到这个行业，这就是经济杠杆的作用。当然，前提是我们的大学生保姆的服务水平也必须与“菲佣”看齐。这一观点，记者在采访中得到证实。记者曾问苏琳，你每天都想着离开，如果把你的工资涨到4000块，还走吗？她表示如果有4000块的收入，无论有多难，她都会坚持下去。

    “现在的家政业由于人员素质不高，服务不好，市场混乱，应抓住大学生保姆这个契机，进行一次行业危机的救赎。现在首要问题是如何稳住现有的大学生保姆，让更多的大学生看到希望。”李定最后说。（文中涉及大学生保姆均系化名。）

    大学生保姆就业概况

    据某家政公司的一份统计资料表明：

    2004年4月,该家政公司首次引进了200名大学生保姆,当年只有5人履行完了为期一年的合同,绝大多数中途流失。至今只有一人尚在家政行业工作。

    2005年，该公司再次引进了263名大学生保姆，流失120人，流失率45%。

    2006年，该公司又引进了252名大学生保姆，截至9月1日，流失37人，流失率14.8%。